相较于“荒野猎人”,我仍习惯称这部电影为 “还魂者”,因为无论是从“Revenant”的字面意思,还是从电影反映的内容,后者都更加贴切。或许“荒野猎人”会给人一种孤独疏离的文艺感,但却不及“还魂者”这种由死到生的主题意义。
史诗
关于影片的类型,有很多定义,西部,冒险,惊悚,剧情……
我给它的定义是“史诗”。史诗电影未必要拘泥于冷兵器时代的英雄传记或气势恢宏的战争场面,史诗的核心在于通过个体角色的故事呈现波澜壮阔的历史或英雄传奇。从这个角度而言,《还魂者》是一部标准的史诗。
影片的背景是19世纪初的美国拓荒时期,这是一个弓箭与火药、野蛮与文明对立的时代。白人与土著对抗、拓荒与杀戮并存构成影片的史诗基调。电影在这种基调影响下赋予主角格拉斯强壮的体魄、坚韧的精神及传奇的经历。使人物符合拓荒的时代精神及史诗所需塑造的主角形象。
西进拓荒,这个宏观的史诗背景使得“生存”与“复仇”的主题不局限于主角格拉斯这个个体,而是升华至整个时代。剧情线中的兽皮贸易是文明向野蛮的索取,印第安人的追杀报复则是野蛮对文明的回击。格拉斯的求生如同西进的“文明”对抗自然险阻所爆发出的拓荒精神。格拉斯的复仇亦如同印第安人为失去的家园亲人而抗争。
故在影片中这个“生存”与“复仇”并列的时代,“生存”是文明在野蛮中的生存,“复仇”是野蛮对文明的复仇。这对互逆的主题构成了剧情核心的矛盾冲突。主角格拉斯组建起的“文明”与“土著”结合的家庭促使他成为互逆主题的交叉点,这也注定了他不可逆转的悲剧宿命。
亚历桑德罗·冈萨雷斯·伊纳里图,这个冗长而绕口的拉丁名字因蝉联奥斯卡最佳导演而被写进学院奖的光辉历史。细数这位导演过往的作品,从“命运三部曲”(《爱情是狗娘》《21克》《巴别塔》)到《鸟人》,伊纳里图始终都在挖掘人性的欲望,其作品呈现出的是对当代社会现象与道德的反思。而《还魂者》则是伊纳里图改变风格之作,该片跳出了他凭借生活经验所认知的社会,回溯到历史文献中的社会。相对而言,《还魂者》不及其过往作品的深度,但却更具艺术美感与商业气息。
伊纳里图是场面调度大师,《鸟人》里实验性的长镜头带来的震撼尚未在记忆中消散,《还魂者》中就再度运用起这种炫目的技巧。本片的长镜头以表现动作戏为主,动作戏常常讲究凌厉,故在商业片中常以交叉快剪表现动作的速度和冲击力。但在本片中,过渡段落里的人熊搏斗与高潮段落中正反两派的雪地肉搏都以一个长镜头来表现,因为本片的动作戏是为呈现一种原始的野蛮与暴力,长镜头的客观、流畅与真实最适宜表现这种血淋淋的残酷感。
整部影片中最精彩的段落当属开场时印第安人突袭狩猎队,这场突袭战展现了导演绝顶的调度技巧。五分钟的混乱的动作场面由两个长镜头组成,这里使用的长镜头既不是惯用的跟拍亦不是原地的摆拍,而是镜头在运动中不断的切换跟踪角色,以不同角度的目光全景的呈现战斗场面。
伊纳里图已臻化境的情节掌控力令这部片长156分钟的电影没有一丝拖沓和多余情节。电影中的支线情节或隐藏于主线剧情的发展中,如印第安部落的首领追寻被绑架的女儿,或与主线剧情相伴并最终重合,如反派菲兹杰拉德的剧情线,整部电影没有一分钟的多余,也没有一个镜头游离于主线之外。
如果说《还魂者》是一部叙事长诗,伊纳里图就是缔造这部史诗传奇的吟游诗人,而摄影师艾曼努尔·卢贝兹基则是那个挥动羽毛笔杆将诗歌镌写在羊皮卷上的记录人。
《还魂者》以外景拍摄为主,卢贝兹基对自然光线的精妙合理的运用,使片中的影像带着逆光剪影的唯美、树林倒影的斑驳、远山阴云的萧索。频繁的广角镜头于中近景制造出夸张的透视美感,于远景中则表现出落基山脉一带的广袤与荒凉。星空、荒野、森林、雪原,荒凉的风景摄影反衬出格拉斯的孤独与疏离,亦为影片营造出厚重的史诗气质。
或许是先入为主,我印象里最完美的莱昂纳多永远是“大船”中的偏偏美少年,那时的他演技尚青涩,但这种青涩却恰与杰克形象完美相符。“大船”之后,他开始寻求演技的突破,在不断的尝试中逐渐形成了自己的风格。
莱昂纳多擅长将情感外宣,尤其是那种爆发式的情绪宣泄,然而这种表演应用于角色时,常常会给人一种表演发力过猛的感觉,尤其是在刻画传记人物时,过度发力的表演令真实人物变得模糊失焦。他所饰演的霍华德·休斯(《飞行家》)、埃德加·胡佛(《胡佛》)、乔丹·贝尔福特(《华尔街之狼》)等角色都多少带有此类问题,同时将这些角色从剧情中提出横向比较表演,又呈现出演技的高度同质化。我一直觉得,小李子缺少的是如德尼罗、帕西诺这种内而不宣、古井不波式的含蓄表演。
在《还魂者》中,小李子并没有改变戏路,而是格拉斯这个硬汉角色给了他表演风格最大的发挥空间,目睹仇人行凶时的歇斯底里、目眦尽裂,在恶劣自然环境中的顽强坚韧、复仇之后的迷茫孤独,多种情绪均以最合理的方式外宣而出。就莱昂纳多在本片中的表演及敬业精神,这个影帝头衔实至名归。
电影之内,格拉斯的复仇与生存是一部史诗。电影之外,小李子对艺术与理想的执着努力亦是一部史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