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莫多瓦的电影《痛苦与荣耀》勇敢地道出了人性的无奈与尴尬。那就是每个人都将面对的老去和死亡。以及活着的挣扎与焦虑。在每一个静谧的深夜里,窗外静悄悄的。此刻,真相是什么?有多少人平静地睡去,有多少人在发呆、哭泣、绝望、呻吟、忍耐?一定有一个数字。上帝知道。
然而,每个人都在心中将这个世界雕刻成只有他一个人存在的深渊。这个世界在他的喜怒哀乐的塑造下像泥土一样变成为一部孤独者的电影。这是一个人完成的电影。就像一个灯塔守护者那样孤独。这是一部没有剪辑和重新拍摄的电影。所有的琐碎与唠叨与挣扎都被拍成了特写进入了电影的探讨层面。你头痛、胃痛、膝盖痛,你的愤怒与懊悔,你的无助与悲伤,就是这部电影的激情戏码。你独自为这部电影捧场、颁奖、载入影史。每个人只有他拥有的唯一一部影史。因为过于孤独,于是这个世界上出现了艺术。将自己的电影用笔写下来,就是文学;将自己的电影用声音表达,就是音乐;将自己的电影加以剪辑,就是这部《痛苦与荣耀》。
这是阿莫多瓦的独白。由此我们确定,每一个天真的小孩终将成为落寞的弱者。成为无奈的妥协者。与痛苦与荣耀和解。每个人都有败下阵来的那一天。然后,他就只剩下了回忆。强烈而生猛的回忆。这是一种多么无奈而迷人的举动。回忆是一种主动还是被动?回忆像一朵粉红的月季生长在你的脑中。散发出一种清凉,为你的热烈降温。在你感到难过的时候,它就摇一摇花瓣。讨你欢心。回忆是粉色的。而那些痛苦是深灰色的。像煤渣一样油腻。像一张骷髅微笑的画。那些回忆中的美丽像一朵大红的虞美人,让你情不自禁笑了。那些小溪与初恋。那些单纯而忧伤的夏天。你会与阿莫多瓦一样回忆你的童年吗。妈妈还是一个年轻的妇人。你们在一起旅行,妈妈的身材很好,穿着漂亮的连衣裙。你记得被亲人宠爱的感觉。你记得在一个晴朗的秋日,你和同学一起去秋游。你记得那些面包和鸡蛋的芳香。你记得小时候所有的痛苦与荣耀。那些爱情的萌芽与烦恼。那些纯真的无忧无虑的假期。那些大海与异乡。那些漂亮的裙子与温柔的风。这些都是粉色的。像海棠像樱花像蔷薇。这是你的荣耀。然后你进入漫长的深灰色。这样一种深灰色是和阿莫多瓦的深灰色一样的吗。那些电影里男主角诉说的各种各样的疼痛。活着,就是与各种伤痕共存。而艺术是一种重要的药。它挽救了我。挽救了阿莫多瓦。挽救了梵高和蒙克。挽救了所有的乐队与乞丐。
艺术之所以迷人,因为它表达的是一个灵魂的疼痛与纯真。电影是最为绚丽而时髦的那一种。它所具有的辉煌像一副油画那样令人流连。莫奈的睡莲。德加的芭蕾舞女孩。夏加尔飞起来的新娘。马蒂斯的色彩迷离的戴帽子的女人。毕加索的被肢解的亚威农少女。而电影是莫奈与德加的结合体吗。电影是雨果和杜拉斯的结合体吗。电影是鲍勃·迪伦和德彪西的结合体吗。阿莫多瓦的电影,像野兽派的油画那样色彩迷离;像莫迪亚诺的小说那样精致而忧郁;像披头士的摇滚乐那样不羁而温柔。那些诉说着妈妈的电影。那些诉说着女人的电影。
现在,他老了,他在生命面前败下阵来了吗。他的疼痛,借由电影发散开来,被每一个敏感的心灵接收,他会不会感到舒服一点?他终于开始进入了回忆。所有他生命中的爱与不舍,幸福与悲伤,疼痛与无奈。这部电影是他的回忆录。是他对妈妈的致敬,是他对爱情的纪念,是他对自己和疼惜与爱怜,是他仿佛回到天真孩童时期的一次撒欢,是他寻求知己的一次长谈,是他终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伸出手来,对自己说,你好,阿莫多瓦,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