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2011年似乎是大片的灾难年,从暑期档的《深海之战》(3D)、《高地战》到圣诞新年档的《登陆之日》,大制作接连票房疲软,无一幸免。这其中最令人瞠目结舌的案例无疑是金牌导演姜帝圭的《登陆之日》。
姜帝圭,韩国最具票房号召力的导演兼制作人;《登陆之日》,韩国影史上投资最大的战争巨制;张东健、小田切让、范冰冰,亚洲最风靡的明星联动……这一切都是该片的能源所在,也是无形中压在电影身上的赌注。它的成功,可以证明品牌价值与东亚三国观众的消费能力和审美取向;而它的失利,则宣告了某种大片模式的败北,甚至可能直接影响到韩国电影产业发展的未来格局。
姜帝圭
作为韩国影坛的代表人物和先导者,姜帝圭导演领跑韩国电影进入“国片新时代”,造就了本土片票房一飞冲天,热了“大片”(Blockbuster)概念,开创了千万观众新纪元。一个人连续两次划分行业时代,并在提升品牌物质价值的同时,满足了消费者精神需求,实属罕见。虽然他在海外从未获大奖垂青,但其业界名望即便连桀骜的金基德也甘拜下风(金大师认定的韩国导演排名为李沧东第一,姜帝圭老二)。他既体察国族情绪、民俗人情,又为其找到了大众看点与娱乐出口,用句时髦话讲,即他为不俗情操接了地气。因此才能俱得大众欢心与小众叹服。
其实就韩国电影的整体发展和创作个性而言,姜帝圭与老前辈林权泽有许多相似之处。首先,二者都是影坛最具大韩民族性的代表人物,作品自觉呈现国族责任感,追求民族情感表达与史诗性;其次,无论作品还是为人,风格都十分男性气质;再次,两位导演都善长讲故事,且拥趸电影的商业性。不同的是,林导更沉迷于挖掘传统的民族之美,而姜则更偏爱抒发现时代的国族之痛。
作为阔别影坛八年后的复出之作,《登陆之日》具有一定的题材讨巧性,毕竟导演前两部改写韩国电影史的代表作——《生死谍变》和《太极旗飘扬》都是火药味弥漫、以战争/动作为主的类型片。延续辉煌,是观众和投资人对导演最大的期望,也是他求变的桎梏。
以男性视角洞见国族之痛,抒发悲怆厚重的情感一直是姜帝圭作品最显著的美学风格;,被意识形态禁锢、异化了的人性,始终是导演孜孜以求、不懈探讨的主题所在。他擅长描写大时代中的小人物,从中合理营造冲突并挖掘出深邃的戏剧性,从而使个体命运的悲剧影射出一代人内心深处的悲凉。大我的厚重与小我的自然在其作品中浑然一体,接了地气也升华了情感。比如《生死谍变》中无望的爱情,牺牲了的弟兄;《太极旗飘扬》里的家族的变故和被陪葬的爱情。这些自然的戏剧性情节都让观众在大时代大背景大场面里和大明星身上捕捉到了自身命运中某些不可逆转的悲剧性,,父辈的伤痛和现时代身边的不安都更加令观众慨叹心酸。生活中的小我与凝聚国族情感的大我,随着影片节奏的推进,逐渐合二为一、情理和谐。
大故事:战衣为谁而穿
《登陆之日》抒发的情感与姜导演旧作几乎一脉相承,只是故事框架宏大了好几倍,背景是韩国片从未涉及过的二战。朝鲜人俊植(张东健)从小喜欢跑步并因此跟同龄的日本选手辰雄(小田切让)结下梁子。,被派到日本最弱势的远东苏蒙战场。在经过那场史上规模最大的坦克大战(诺门坎战役)后,两人的命运关系发生了极大变化,亡国奴俊植和殖民统治者辰雄都成了苏军的俘虏,干一样的活,受一样的罪。就在他们依然各守自我阵营、不停陷入你死我活争斗中之时,战争又跟他们的命运开上了玩笑,二人所属的苏军分队被进攻的德军击溃,一而再死里逃生的两人又被迫穿上了德军军装……
大主题:反战,而非单纯的反法西斯
《登陆之日》的故事颇新鲜,据说是导演由一幅博物馆照片而起的立意。二战中不断更换战衣的亚洲人最终在诺曼底被盟军俘虏,他们的经历,他们的抗争,他们的何去何从都令后人充满好奇。没有身份的被殖民者和强硬的殖民统治者,在战争中不过皆是身份模糊的牺牲品。电影中最震撼人心重复出现的一幕是丧心病狂的指挥官们,、苏军还是德军,战袍不同但精神症状类似,都是不顾生死、只管胜负的疯子。战争就像一场传播迅猛的瘟疫,战场上的每个人都不可避免地被战火愚弄作践,毫无抽身之力……
战争的酷烈与荒诞,身不由己的命运感。熟谙的类型、擅长的情愫、甚至影片中两位男性主角的设置都与导演前作如出一辙。但意料之外,《登陆之日》既没能获得观众拥护也失去了影评人爱戴。从公映到下线亮相不到一个月,观众总数不及250万。即便战火纷飞的画面做的丝毫不输好莱坞,也未能引来更多观众买单。究其原因,正应了那句话,成也萧何败也萧何。电影通篇只见“深邃的主题和高远的立意”,而接地气的人物却死在了这些高尚的情操上。换句话说,也就是在《登陆之日》中角色的“小我”不见了,人物完全被“大我”所劫持和武装。“小我”的缺失令人物的生动不在、天性隐藏,行为与情感动机含糊,故事也没了戏剧冲突。既不在理儿,也不好看。剧中每个人似乎都成了某种精神的指代,小田切让代表着武士道,范冰冰成就了抗日精神,张东健则描绘了光明的人性。小我一味地被大我所压抑,个人完全牺牲在了立意里,人只剩下了大写的“人”,而没有了血肉、欲望和内心动荡。这种立意高于一切的做法无疑生硬而虚伪,因此虽然本片的创意好、起点高,但却无法将点连成面,说服并感动观众,不免遗憾。
影片中张东健饰演的俊植是一名马拉松选手,除了喜欢奔跑似乎无欲无求,他对周边每个人都是善的,无论欺压他的殖民者还是战场上对垒的美丽敌人(范冰冰饰演一名游击队员)。他伟岸英俊、平和单纯,不惜生命去挽救一切需要拯救的生灵。角色干净到甚至没有了故事!他至诚至善的就像一尊完美高大的雕像,只有高度而没有温度。这样的主角如何能与怀揣七情六欲、思想自由的现代观众对话?显然导演的初衷是想把俊植设计成韩国的阿甘,但阿甘的可亲可信来源于他的缺陷和自然,而非一个有着马拉松冠军梦想和坚强意志力的聪颖殖民地青年。于是,这个糊里糊涂跑进二战的阿甘注定是吃力不讨好的,他不停地奔跑、挨打、说着流畅的外国语,甚至最终的牺牲,都难以让观众认同、感动更遑论心痛(委屈了张东健)。
该片对战争的反思,对人性的颂扬,对生命的尊重都比导演前作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也正因过于追求这种高屋建瓴而令作品舍本求末,放弃了对故事的尊重,忽视了对人物的拿捏,甚至无意中反了电影。导演思想的成熟与滂沱似乎和其电影叙事技法不在一条水平线上,或说他的视听语言这次没能跟上他所思所悟的趟儿。
战争传染给人的狂气让有些人在战争中死去,有些人却在战争中复活。小田切让饰演的辰雄便是一个在一场场战役中慢慢复苏的人。比起不断奔跑着、失去了作为人的趣味性和角色身份多变的戏剧感的俊植,辰雄一角更有看头。,逐渐在生死场和诸多同类身上意识到了战争的罪恶,并在俊植的感召下慢慢复苏了人性。小田切让的表演没话可说,是这个尊重生命但未能尊重故事的大片中,除了战争场面最可圈可点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