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疯子”在科学上的解释是:一组以表现在行为、心理活动上的紊乱为主的神经系统疾病。
那么究竟什么算“紊乱”?“紊乱”的尺度又是什么?
福柯说过:疯狂不是一种自然现象,而是一种文明产物。没有把这种现象说成疯狂并加以迫害的各种文化的历史,就不会有疯狂的历史。
似乎从康德开始,“理性”被定义成人类行为正常的尺度,在现代社会尤为如此。而疯癫之人则被当做理性群体之外的一种“异常”现象被孤立、研究甚至加以迫害(疯人院)。

电影从最开始纪录“奇观”(卢米埃尔的火车进站,乔治·梅里爱的飞跃月球),到完全反映人类自身的存在,可以说经历了一个与思想史相对应的过程。而“疯癫”作为一个重要的哲学概念自然也不会缺席,且常常与美学、社会、政治等范畴特殊绑定。

1. 疯癫与电影美学
早在德国表现主义时期,艺术家们就希望通过抽象、扭曲的视觉表现去获得精神层面永恒的内质把握,出现了估计是最早也是最著名的关于“疯子”的电影——「卡里加利博士的小屋」。

电影里扭曲夸张的布景与对比强烈的布光,预示一种精神上的强烈不安

结局反转,一切荒诞的经历只是精神病人的“臆想”
表现主义对日后好莱坞电影影响深远,尤其是风靡一时的黑色电影。在「爱德华大夫」中,希区柯克就用典型的表现主义视觉风格布景去再现“疯子”男主角的精神困境。

希区柯克「爱德华大夫」布景上瘆人的“眼睛”

「一条安达鲁狗」里著名的“割眼球”镜头

「下班后」的男主角被一群怪人包围

「黑月亮」里完全非理性的世界

「战舰波将金号」里疯狂的敖德萨阶梯段落


「筋疲力尽」与「狂人皮埃罗」里的“狂乱”男女

美国独立电影宗师约翰·卡索维茨用即兴的新潮手段去表现「
受影响的女人」里随时处在精神崩溃边缘的妻子吉娜·罗兰兹

近乎是比戈达尔风格更为激进疯狂的巴西边缘电影「Bang Bang」

香港新浪潮代表作「爱杀」里林青霞被“疯子”张国柱“监视”

日本导演敕使河原宏的存在主义「砂之女」里“无意义”的荒诞世界
信仰,即是你的信任所在。与信任不同:信仰同时是你价值的所在。而当一个人的信仰出现混乱、迷茫、焦虑甚至崩塌,存在就必定失去了意义,进而产生对周遭世界强烈的不安与质疑,最终形成疯癫。这种哲学式的“疯子”形象往往出自大师手笔,理解起来颇为晦涩艰深。

评论家由内心不安到疯狂,只有用灰烬来结束
如末日般的一切(塔可夫斯基的「牺牲」)

情绪崩溃的女人于黑暗中宣称听到上帝的声音(伯格曼的「犹在镜中」)

托马斯终究无法跨过“真实”的尺度,于疑惑中成为哑剧的一员,打着看
不见的网球。对于理性者看来,这无疑是疯癫的(安东尼奥尼「放大」)
看似微观层面的个人问题,常常源自宏观结构的社会问题。当疯癫介入社会现实,电影表达的功能或许就不再是疯子和疯癫本身,而是促成疯癫形成的社会(政治)原因。以我们最为熟悉的好莱坞名作「飞越疯人院」为例,导演米洛斯·福尔曼并非要展现疯人群体的异象世界,而是着重批判以“疯人院”为喻体的社会压抑现状。

福尔曼「飞越疯人院」里代表“社会专制”的护士

犀利的好莱坞叙事大师比利·怀尔德让其经典黑色片「日落大道」
里的过气女明星最终发疯,以影射整个好莱坞浮华背后的人性冷漠

塞缪尔·富勒的「恐怖走廊」则借由疯人院里形形色色
的“狂人”来尖锐指出隐藏在美国社会的种种社会病症

波兰斯基在其自导自演的「怪房客」里也尝试了一次作为
外来者在遭受疏离、恶意、排挤侵蚀下逐渐疯魔的压抑过程

「大红灯笼高高挂」里的巩俐终究还是被封建深宅里的勾心斗角逼疯

「梦魇疯人院」里的疯人集体狂欢

捷克禁片「愚人方舟」。其灵感来源于契诃夫的短篇
小说「第六病房」:在Red色强权压制下,你我皆疯狂
宗教作为人类理解世界本质的一种形而上学方式,一旦出现狂热并演变为极端,人就仿佛着了魔。最著名的魔鬼上身电影估计就是波兰“癫狂”导演安德烈·祖拉斯基与法国“癫狂”演员伊莎贝尔·阿佳妮的“羊癫疯”电影「着魔」了。

阿佳妮在「着魔」里疯狂、痉挛的表演让人不寒而栗

波兰学院派电影「修女乔安娜」里的修女像是被
撒旦附了身,上演一场上帝、人与魔鬼的大混战
除却宗教狂热,很多电影聚焦的疯癫现象并没有具体指向,而是统统归到更为超验的“神秘主义”。

拉斯·冯·提尔「反基督者」的女主角逐渐陷入心理畸变

「闪灵」中的男主角在酒店里被神秘力量逐步影响,直至失去理智
很多展现疯癫行为的电影并不热衷于去探讨深奥的哲学本质,而是更善于抓住疯癫的病理表象特征进而书写奇观。一部部以“疯子”为谜底或为幕后推手的猜谜式悬疑片、恐怖片也因为精巧的构思而十分具有可看性。它们的指向并非疯癫本身,而是由疯癫搭建起的谜题的猜解过程。

希区柯克「精神病患者」结尾分裂者邪魅的一笑

「致命ID」制造出多重人格分裂的臆想世界

「记忆碎片」通过倒叙去重拾男主角破裂的精神碎片

「趣味游戏」无辜的一家人陷入两个疯子的死亡游戏

「电锯惊魂」一系列恐怖game背后的疯子
现代社会科学、高效的生产方式给人类带来巨大的财富、无限的便利与自由的同时,也加速了人的异化。人的精神变成异己力量,反过来统治人自身。这一点在大卫·芬奇的经典之作「搏击俱乐部」中体现得最明显:分裂出的精神分身反过来严重影响自己。

「搏击俱乐部」中经典的“人格分裂”的自虐

路易·马勒「鬼火」中的阿兰对世界绝望后向自己开了一枪

法斯宾德「R先生为什么疯狂地杀人」与巴西边缘电影「干掉
全家看电影」中的男主角在社会与生活重压下最终弑子杀妻

尼古拉斯·雷「高于生活」里的普通职员在药物作用下“性情大变”
相比于观众受虐式的阐释,未来的影像更倾向于以“体验”代替“分析”。观众在看电影后形成了无法用文字语言去描述的感知,从而显现出电影与看电影更为潜在的价值——从解题到体验的根本转变。性格演变、精神分析、心理学、逻辑推理这些被用烂了的手段或许就不再适用于解读电影里的疯癫,甚至连解读都不需要。

巴赞在评价罗西里尼「1951年的欧洲」时就曾经提过,褒曼丧子
与后来去投身慈善事业并无必然关联,她这种突发的疯癫行为恰
恰是电影的价值所在:作为一种无解的精神体验使电影结构成篇

好莱坞其实也曾尝试过类似的疯癫体验,凯西·贝茨在「危情十日」
里饰演的魔鬼护士喜怒无常,其实就是一种完全无解的精神体验

克劳德·夏布洛尔的「美丽的折磨」放大了敏感
男主角经常无端猜忌妻子出轨的极端心理情绪

独立电影「尘世女王」里的凯瑟琳时常陷入情绪波动

去年金狮奖「来自远方」里完全不可捉摸的中年同志
关于电影内外的“疯子”案例还有很多,像张国荣在「霸王别姬」里的无疯魔不成活;「美丽心灵」与「黑天鹅」式的分裂;甚至赫尔佐格电影「陆上行舟」的拍摄本身就是一件疯狂的行为。电影展示给我们的是疯狂之人不可思议的一面,只是作为观众,我们就真的置身事外完全正常吗?最后借用笛卡尔的一句话:人类必然会疯颠到这种地步,即不疯癫也只是另一种形式的疯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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